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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(第12/16页)
官。这回进京会试,无论中不中,都仍旧要当内阁中书,而且一直会做京官,总得三五年以后,才会回来省亲扫墓。既然如此,至亲好友,应该一一辞行。 于是从大年初一开始,龚定庵拜年兼辞行,在他人则是春酌兼饯行,一定殷勤留饮,絮絮话别,直到元宵,没有在家吃过一顿饭,当然也就很难抽出一天工夫,到西湖上去看一个不时浮上心头的“北地胭脂”。 其实还是难于向吉云启齿的缘故,一直等到元宵以后才有机会,几家至亲的内眷,联名为吉云饯别,开宴演剧,有整天的盘桓,龚定庵便说:“你好好去玩一天,我趁这机会带儿子去‘告墓’。上坟回来,把阿橙送到你那里去。” 阿橙是他和吉云的儿子,这年十岁。吉云赞成如此安排,心里当然也曾想到,上坟途中,他会顺道到什么地方。不过他不肯明言,正是尊重她的表示,也就不必去说破了。 龚家的祖茔在以芦花出名的西溪。龚定庵一早携子出城,上完坟在供奉厉樊榭神主的交芦庵吃了午饭,关照老仆龚同,将阿橙送进城,自己带着书童阿兴,转往烟霞洞附近的白衣庵。一路上绮思晃荡,六年前的行逾,历历在心。 六年前——嘉庆二十五年庚辰,龚定庵会试不第,捐了内阁中书,在京当差。秋天请假南归,为的是段玉裁的《经韵楼集》十二卷,已经开雕,需要他去襄助校对的工作。在苏州住了一个多月,深秋回杭州,而就在启程的前一天,在十里山塘邂逅了二十岁的燕红。 这天是他的朋友顾千里,为他在山塘妓家饯行,酒阑灯灺,正待赋归时,忽然听得笛声自冷雨中飘来。离思满怀的龚定庵,觉得呜呜咽咽,格外凄清,便即问道:“深宵寒笛谁家院?” “‘寒笛’二字甚新。”顾千里笑道,“可有循声往访的兴致?” “三少省省吧!”顾千里的相好素秋接口,“燕红的脾气那么强,龚大少去了一定惹一肚子的气,何必?” 原来这燕红是山西人,半年前来到山塘,以诗妓为标榜,崖岸自高,落落寡合。脑满肠肥,胸无点墨的豪客,哪怕脱手千金,亦不屑一顾,即便骚人墨客,诗文不能让她佩服的,亦是冷颜相对。几个月来,在她妆阁申请过客,而发誓“永远不再来”的大有人在。 听顾千里讲完,龚定庵大为惊异,不道风尘之中,亦有此不合时宜之人。不过,他走南闯北,阅历甚深,有“妆点山林大架子”的名士,就有矫揉造作、纯盗虚声的名妓。这燕红是不是这类人物,先要打听打听。 “她的诗怎么样?” “还不错。”顾千里答说,“早个几十年,应该列入随园门墙。” “有捉刀的人没有?” “没有,没有。我当面看她作过诗。” “这笛子吹得不错,想来是好音乐的?” “不错,她倒是多才多艺,也会吹箫,也会弹筝。”顾千里说,“也怨不得她架子大。” 听这一说,龚定庵便决意要访一访燕红。不过,“艺是如此,”他问,“色又如何?” 顾千里想了一下,以两字为答:“冷艳。” 龚定庵便急于要见识了,他说:“常说风尘中有‘出淤泥而不染’的莲花,不道山塘堕溷,可与邓尉之花等量齐观。走,走,这回是我做东。” 一行四众,敲开燕红的妆阁,来应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,她就是燕红的生母,自然认识顾千里。大概是车马久稀,所以看深夜有客见访,颇有惊喜之色,叫出人来将灯烛都点了起来,连阁外回廊的羊角风灯都发光了。 “薛太太,你不必太费事。这位龚老爷是当今大名士,慕你家姑娘的名,特为来看看她。龚老爷明天就要回杭州,辰光不多,你把你姑娘请出来吧!” 但燕红却一时不能现身,薛太太亦不见露面,纵使茶果满桌,殷勤款待,亦不免慢客之嫌。顾千里的一个朋友,也是苏州世家子弟的徐子森便冷笑着说:“拿热脸换她的冷气,真犯不着。如果不是陪龚大哥,我早就走了。” 龚定庵却有耐心,因为原知她架子大,心里已有准备。他担心的是顾千里言过其实,燕红并非风尘中的梅花。 原来燕红姓薛。龚定庵心想,自南北朝以来,河东薛氏,便是大族,便即问道:“她是山西什么地方人?” “不知道。”顾千里答说,“等下你自己问她。” 他此时的心境约略如试后望榜。到得帘钩微响,定睛看时,又恰如乡试中第四名时的那种感觉。高中在“五经魁”之内,多少是喜出望外的。 “顾老爷,多日不见了。”燕红问道,“哪位是璱人公子?” 行了!顾千里心上一块石头落地了。他虽觉得燕红对龚定庵会另眼相看,但并无十足的把握,倘或仍旧端起她那自命不凡的架子,岂非大煞风景?照现在的情形看,是无论如何不会有焚琴煮鹤的出现。 “你也知道‘璱人公子’这个称呼?一定是读过归佩珊的词。”顾千里指点着说,“这位便是。” 燕红便殷殷下拜,口中说道:“在我真是幸会。不过——”她笑笑没有再说下去。 接着,又跟其余两客见了礼,薛太太已用干净手巾,裹着一把乌木镶银的筷子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