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:大 中 小
护眼
关灯
上一页
目录
下一页
第一章 (第13/16页)
带着娘姨来摆席了。 “寒夜客来,幸而有酒。不过没有什么好东西吃,请包涵。” 龚定庵只含笑看着她招呼席面。顾千里自告奋勇做主人,吩咐拿局票来,两个陪客都不肯叫局,说夜深了,只有顾千里写了素秋的局票,叫相帮传送。 燕红待客,倒不是那种冷若冰霜的神态,一一敬酒,最后到了龚定庵身边,斟满了酒,在他身后坐了下来。 于是龚定庵开口了:“燕红,你是山西哪一府?” “蒲州。” “果不其然,我猜想你应该是蒲州人。” “这一猜从何而来?” “听你的口音。” 燕红不信。“我生在蒲州,久居正定。”她说,“家乡口音很少了。” “虽少,瞒不过龚老爷。”顾千里说,“燕红,你知道不知道这龚老爷家世?” “只知道是上海道龚大人的大少爷。” “那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你知道不知道龚大人是金坛段家的乘龙快婿?” “原来璱人公子是段老先生的外孙,那就怪不得能听出我的微薄乡音了。”燕红举杯说道,“请饮第一杯。” “好个请饮第一杯。”顾千里笑道,“看来定庵今天是不醉无归了。” “那不正好灭烛留髡吗?”有个陪客接口。 勾栏人家当然容许开开这种玩笑,但初次见面,而燕红的身份又与众不同,这“灭烛留髡”四字便显得有些轻薄,因此没有人搭腔。 龚定庵仍旧接续他自己的话题。“蒲州我到过,舜都蒲坂,就是蒲州,古迹无其数。”他问,“你是哪一县?” “城里。” “那就是永济县?” “是。永济附郭。” “永济的古迹,”顾千里笑道,“应该是普救寺吧?” 这也有点开玩笑的意味,《会真记》中“隔墙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”的“西厢”,便在普救寺中。燕红点点头说:“我小时候去过,那时还不知道张生跟莺莺的故事,等知道了,反倒觉得当时不知道的好。” “其故安在?” “因为可以为我留下一片怅惘之思,心里常常在想:当时要知道有这么一段哀感婉艳的故事,细细凭吊,那有多好?”燕红又说,“如果真的凭吊过了,也就丢开了。” 便这几句话,就不是庸脂俗粉所说得出来的。龚定庵心想,若得此人长相厮伴,不但可以谈诗、谈史,而且可以谈禅。转念到此,心中一动,绮思便如怒马奔腾,不受羁勒了。 适时素秋来出堂差,看到燕红春风满面的神情,自不免惊异,同时别有会心,悄悄向顾千里说道:“早点散吧!” “早点散”是让龚定庵得与燕红单独相处,顾千里有心撮合这一桩露水姻缘,所以在席面上开门见山地挑明了。 “燕红不愧佳人,定庵更是不折不扣的名士。今夕秋夜亦是春宵,我们不打扰了,明天来拜读定庵的定情诗吧。” 陪客相偕起身,定庵微笑不作声,燕红则避了开去,由她的母亲出来周旋。 “辰光还早,各位吃了粥再走。”薛太太说,“是野鸭子香粳米粥。” “留着明天来吃。”顾千里一路走,一路回答,却有意坠后,另有话说。 点灯笼招呼轿子,乱过一阵,将两个陪客打发走了,顾千里将跟出来送客的龚定庵拉到僻处去密语。 “这燕红有意择人而事。你们今天不妨深谈。” “是的。”龚定庵问道,“明天中午有事没有?” “有个约会,不过不要紧,有事吗?” “如果你的约会能够辞掉,明天中午请到我船上来,或许有事奉托。” “好。”顾千里慨然应诺。 等龚定庵回到厅上,已是灯火悄悄,但引入燕红的卧室,却又别有洞天,帘幕深垂、银烛高烧,临窗花梨木的方桌上,另外摆了四样精致肴果,“五更鸡”坐在一把中号银壶里,酒香四溢,未饮就先有飘飘之致了。 但桌上却只摆着一副杯筷,龚定庵便说:“你怎么不陪陪我?” “等一等。”燕红提起银壶,先为他斟满,“且先满饮一杯,驱驱寒气。” 龚定庵点点头,一饮而尽。等她再来斟酒时,他捏住她的手说:“第二杯,得要一起干了。” “我,我叫她们拿杯筷来。” 等她回身去唤娘姨时,龚定庵便毫无顾忌地在她身后,恣意注视。她的衣服换过了,卸去灰鼠缎袄,穿一件雪青宁绸密行的薄棉袄,外罩一件玄色软缎的长比甲,束一条绉纱汗束,腰肢婀娜,装束俏皮,从背影看去,绝不能想象她会是北地胭脂。 等她回过身来,他依然作刘桢之平视,但见神清如水,秀而不寒,心里在想:母亲大概一定也看得中意。 这样视线随着她的身形转移,毫无顾忌的贪婪神色,倒将燕红看得不好意思了,垂着眼为他斟着酒说:“索性等我卸了妆再来陪你。你先慢慢喝着吧!”说完,放下酒壶,拿起筷子,为他布菜,最后自己夹了块素火腿放入口中,一面咀嚼,一面走向梳妆台。 坐下来打开镜套,先卸玉钗,后卸珠环,鬓边一串珠兰却仍留着,然后拔去玳瑁簪子,将头一晃,抖散了头发,像一幅黑缎子样地披在脑后,拿粗齿黄杨木梳略梳一梳,伸双手到后面揽起头发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