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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(第14/16页)
一转一盘,松松地做成一个云髻,随即拿起一面手镜伸到脑后去照看。 龚定庵手持酒杯,却仍是满的,因为一喝酒,双眼少不得有片刻要离开梳妆台,实在难舍。等着她拿起手镜,不由得脱口念道:“入手三盘几梳掠,便携明镜出花前。” 燕红回眸一笑,随即持镜起身,一面走近龚定庵,一面说道:“我改三个字好不好?‘便持明镜到尊前。’” “尊”字双关,通酒樽之樽。龚定庵知道她的诗妓之名,不是浪得,便即问道:“拜读拜读你的窗课如何?” “那不等于班门弄斧?”燕红放下手镜说道,“我们谈谈。” 把酒倾谈,互道身世。原来燕红果然出身晋唐以来便为河东大族的薛家。十岁时随父迁居直隶正定府的石门,来到苏州,只是半年前的事。 “半年以前呢?” “在徽州。十六岁到广德,十七岁到祁门,十九岁到徽州,二十岁丧父,至今四年。” “这样说是二十四岁。”龚定庵说,“花样年华,正如月到中天。” “过此就不好了。所以——”她双眉微蹙,顿现幽怨。 “怎么?”龚定庵定睛看了一下,举杯说道,“来,‘与尔同销万古愁’。” “为你这句话,我不能不干。” 相偕干了杯,龚定庵笑道:“说实在的,我还不知道你的愁是什么。” “‘门前冷落车马稀,老大嫁作商人妇。’” “为何不未老先嫁?” “谁来娶我?” “我!”龚定庵手指着鼻子,大声答说。 燕红斜睇着他,好半天才说了句:“你这个‘我’字,好像说得太快了一点吧?” “什么时候才不算快呢?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燕红低低说道,“只怕我没有那份福气。” 龚定庵不知道是她信口敷衍的话,还是她真的有此感想,想一想只好用以退为进的说法。 “只怕倒是我没有这份福气。” “你是客气话。翩翩浊世,才大如海,只怕名姝而愿为夫子妾者亦大有人在。” “你这顶高帽子太高了,我实在无法承受。”龚定庵正一正脸色说道,“燕红,你如果有心,咱们不妨谈谈;倘若无意,亦当尽今夕之欢。” 燕红点点头,却不作声,慢慢啜饮着酒,然后问道:“璱人公子,你猜一猜我这半年来,向往的是谁?” “谁?” “河东君。” 明末以来,金陵秦淮、吴门山塘的名妓,不知凡几,燕红独独向往“河东君”柳如是,足见其胸次不凡。龚定庵心想,她这一见便有委身之意,当然是把他看成“江左三大家”之首的钱牧斋了。但钱牧斋娶柳如是,是在松江舟中,花烛交拜,但有元配陈夫人在,是所谓“停妻再娶”,为法所不许。不过这是在流寇遍地的崇祯年间,钱牧斋又是在籍的绅士,所以没有人来管这种闲事,成了个“两头大”的局面,这比顾眉生嫁“江左三大家”之末的龚芝麓,有妾之名,得妻之实,还受了清朝的诰封,更为难得。 细想这段虞山韵事,龚定庵自然而然地要考虑了,燕红是不是在暗示,要娶她便得如钱牧斋之于柳如是,以正室相待?这是不可能的,父母不许,吉云不愿,己亦不忍。 于是他亦暗示:“河东君之福是非分之福,以致钱牧斋一死,便生‘家变’,河东君以死相抗。礼法虽非为钱牧斋等人而设,但‘糟糠之妻不下堂’,正妻在而别娶一正妻,蔑视人伦,不能为此老恕。” “好一番议论!”燕红笑着回答,不过笑得有点勉强。 原来燕红确有试探之意。当然也不是真的希望像柳如是那样,与龚定庵成为花烛夫妻,只求他能别营金屋,除了岁时令节,平日不必向吉云夫人修妾媵之礼。却不知他对这一点,能做到多少。 “蒲州真是好地方。”龚定庵也在窥测她的意向,故意把话题荡了开去,想在不经意之中看出她的内心,他说,“地灵则人杰,你们薛家尤其了不起。” “可惜也有人辱没了祖先。” “谁?” “像我不就是?” “就算沦谪风尘,也是薛涛。” 一听这话,燕红顿时双眼闪闪生光,充满着喜悦。“璱人公子,你把我比作薛涛,实在太夸我了。”她说,“我带着一部家谱,因为辱没先人之故,从来不敢也不肯拿给人看。今天可要献宝了。薛涛是四川人,她如果是我这一族的,就绝不敢起名为涛,因为我们祖先中就有一位薛涛。” 说完,燕红从书柜中取出一部封缄完好的家谱,原来她家本籍是蒲州府城以北的汾阴,如今称为荣河。在晋朝有个薛兴,官拜尚书右仆射封安国公,他的儿子便叫薛涛,袭爵以后,官至梁州刺史。 “梁州设治汉中,薛涛本来是长安良家子,也许就是梁州刺史薛涛之后,流寓在陕西,可惜薛涛的家世,无从查考了。” “就是能查考,亦不过让人资为谈助而已,于本人毫无益处。”燕红接着又说,“薛涛在成都,伺候了十一个节度使,这种日子,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。” “你想过怎样的日子呢?”龚定庵问,“是像河东君那样?” “河东君的日子过得也很辛苦,她甚至于要到舟山去慰劳义师,平